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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 直抒胸臆 (第14/14页)
在地上,另外一只手松开手指,仅剩的那点木炭滚落在地,他就那么仰面躺在渡口上。 “儒家提出恻隐之心,佛家推崇慈悲心肠,可是我们身处这个世界,还是很难做到,更别提时时刻刻做到这两种说法,反而是‘赤子之心’与道祖所谓的‘返璞归真,复归于婴儿’,似乎好像更加……” 陈平安竭力站起身,退出那个尚未补全炭字的圆圈,死死盯着那个大圆,最后视线凝聚在圆心地带、自己最早写下的“善”“恶”二字之上。 陈平安摇摇晃晃,伸出一只手,像是要抓住整个圆圈。 他几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。此时此景,形骸俱忘矣。 “是不是可以连善恶都不去谈?只说神人之分?本性?不然这个圆圈还是很难真正站得住脚。 “这就需要……往上提起?而不是拘泥于书上道理,不是拘束于儒家学问,单纯去扩大这个圈子?而是往上拔高一些? “若是如此,那我就懂了,根本不是我之前琢磨出来的那样,不是世间的道理有门槛、分高低。而是绕着这个圈子行走,不断去看,是心性有左右之别,同样不是说有人心在不同之处,就有了高下之分、云泥之别。故而三教圣人,各自所做之事,所谓的劝化之功,就是将不同区域的人心,‘搬山倒海’,牵引到各自想要的区域中去。 “若是,先不往高处去看,不绕圈平地而行,只是借助顺序,往回退转一步来看,也不提种种本心,只说世道真实的本在,儒家学问,是在扩大和稳固‘实物’区域,道家是在向上抬升这个世界,让我们人能够高出其余所有有灵万物。” 陈平安闭上眼睛,取出一枚竹简,上边刻着一位大儒充满苍凉之意却依旧美好动人的文字,当时只是觉得想法奇怪却通透,如今看来,只要深究下去,竟是蕴含着一些道家真意了:“盆水覆地,芥浮于水,蚂蚁依附于芥子以为绝境,须臾水干涸,才发现道路通达,无处不可去。 “道家所求,就是不要我们世人做那些心性低如蝼蚁的存在,一定要去更高处看待世间,一定要异于世间飞禽走兽和花草树木。 “那么佛家呢……” 陈平安伸出双手,画了一圆:“配合儒家的广,道家的高,将十方世界,合而为一,并无疏漏。” 陈平安最后喃喃道:“那个‘一’,我是不是算知道一点点了?” 砰然一声,耗尽了浑身气力与精神的陈平安,后仰倒去,闭上眼睛,满脸泪水,他伸手抹了把脸,伸出一只手掌,微微抬起,泪眼视线蒙眬,透过指缝间,浑浑噩噩,将睡未睡,已是心神憔悴至极,可心中最深处,满怀快意,碎碎念道:“云散天明谁点缀,天容海色本澄清。” 陈平安闭上眼睛,缓缓睡去,嘴角有些笑意,小声呢喃道:“原来且不去分人心善恶,念此也可以一笑。” 在陈平安第一次在书简湖,大大方方躺在这座画了一个大圆圈、来不及擦掉一个炭字的渡口,在这青峡岛呼呼大睡、酣畅香甜之际,有一个依旧落拓不羁的青衫男子,与一个越来越动人的青衣马尾辫姑娘,几乎同时来到了渡口。 两人没有任何言语,甚至连视线交会都没有。 那个没有在太平山祖师堂提笔回信,而是亲自来到别洲异乡的读书人,捡起了陈平安的那粒木炭,蹲在那个圆圈下边最左手边的地方,想要落笔,却犹豫不决,他非但没有懊恼,反而眼中全是笑意:“高山在前,难道要我这个昔年书院君子,只能绕道而行?” 阮秀则站在直线一端尽头的圆圈外,吃着书简湖畔绿桐城的新糕点,含糊不清道:“还差了一点点神人之分,没有讲透。” 读书人手持木炭,抬起头,环顾四周,啧啧道:“好一个事到万难须放胆,好一个酒酣胸胆尚开张。” 阮秀也说了一句:“寸心不昧,万法皆明。” 青衫男子这才转头望向小口小口啃着糕点的阮秀:“你可莫要趁着陈平安熟睡,占他便宜啊。不过若是姑娘一定要做,我钟魁可以背转过身,这就叫君子有成人之美!” 阮秀这才看向他,疑惑道:“你叫钟魁?你这个人……鬼,比较奇怪,我看不明白你。” 钟魁伸手绕过肩头,指了指那个鼾声如雷的账房先生:“这个家伙就懂我,所以我来了。” 钟魁看着这座在他眼中与世人绝不一样的书简湖,嘀咕道:“世间岂能唯我钟魁一人是君子。那世道得是多大的一个粪坑?” 阮秀脸色淡然:“我知道你是想帮他,但是我劝你,不要留下来帮他,会帮倒忙的。” 钟魁问道:“当真?” 阮秀反问道:“你信我?” 钟魁点了点头。 阮秀吃完了糕点,拍拍手,走了。 钟魁想了想,轻轻将那点木炭放回原处,起身后,凭空而写,在书简湖唯余八个字而已,然后也跟着离去,返回桐叶洲。 已经不再是书院君子的读书人钟魁,乘兴而来,乘兴而归。 他留下的那八个字,是:“诸事皆宜,百无禁忌”。